有什么，从月亮上降落了下来。
尚未下班，还在便利店忙着打工的归海绝歌在走出店门，于人行道上奔走搬运货车上的箱子时突然抬头，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，入目便是仿佛闪光般的东西从偌大的圆月旁边划过。本以为会是什么流星，可是、等归海绝歌再次眨眨眼后才注意到，今夜并没有星星。
什么啊，他摇摇脑袋，高马尾跟着晃了两下，是散光的错觉吧。
但归海绝歌想不到的是，这并非他的错觉，而是真的有什么正在下落。
从月亮上掉下来的楚弈内心已经开始麻木。尤其是当他好不容易穿过熔浆地狱，睁眼以为自己已经到达人间，却发觉自己在离地面非常远的高空向下坠落时差点晕过去。搞不懂，为什么恶魔去人间要先是跳熔浆，再从月亮里掉出去啊！要是个没成年不会飞行术的恶魔不就直接死了吗！在心里吐槽完先代恶魔们奇葩的设定。猎猎风声在耳旁穿过，楚弈本想使出翅膀来腾空扇两下、至少不能就这样摔下去，毕竟虽然恶魔确实皮糙肉厚，但如果是这个高度，就算是他们也会死的。可即使再怎么想努力，少年在这个瞬间只剩大脑空白，忘记本能、忘记魔法，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，连一根手指都没法动弹，失重、紧张、错愕，所有不安的情绪在此时都变成催命符。只有紧紧闭上眼，少年脑海里单单浮现出一句话：难道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？
他甚至连活下去的可能性都没有。
但是很奇怪，只是片刻、仿佛什么似乎都消失了。并没有痛觉，也没有什么被树或者水缓冲接住的感觉。但耳边却没有了风声，失重感消失了，自己好像靠在了什么上面。可惜感官受到的刺激太大，楚弈察觉不出是什么，失温的身体被温暖的热气包裹住了。紧闭的双眼也在这样的舒适里缓慢睁开。而就在少年睁开眼，先是被不同于夜空和月光，眩目的暖光灯晃了眼，然后才注意到坐在他对面，端着杯茶的人。
水雾上升时模糊了男人的面容。但是、楚弈没能隐藏起来的尾巴不由自主圈住大腿。他的本能告诉自己，这个人，不，这个家伙相当强大，虽然没有哥哥那么恐怖，但是哥哥也不会对自己散发威压。再然后，把茶杯放到桌面上，双手交叠的男人抬眸看向盯着自己的少年。他说好久不见，楚弈。
“我们认识吗？”楚弈惊讶地反问，又后知后觉意识到假如是自己认识但忘记的恶魔、这不就太尴尬了吗。但是对面人似乎并没有在意这种事，他说：“看来那时候你还没记事，我在你童年时期当过你的老师。”
“啊，”这么一说楚弈才想起来，他的眼睛变得圆滚滚，嘴角不由自主上扬，手无意识地捏紧自己的衣服，“是沐老师！”
被称作“沐老师”的沐青山也跟着笑了，只是很轻：“欢迎来到人间，楚弈。”
楚弈眨眨眼，他想，好熟悉的话语。仿佛在自己记事不久也听过类似的话语。但具体是什么，他已经想不起来，只记得曾经的沐青山和现在还是有些差别的。在哥哥还没有成为魔王前、恶魔曾以展露自己的肉体为流行，自那时沐青山就和其他恶魔不同，他总是穿着长衫，看起来文弱，但没有恶魔敢看轻他。他有着让恶魔畏惧的东西，比如他平日里藏起来的漆黑色、有着鸟儿羽毛的翅膀，直到后来楚弈才知道那是堕天使的标志，但在他还年幼无知时只记得，那双翅膀在带人腾空时相当平稳，令人安心。
儿时楚弈被其带着学习飞行。其实最开始楚千重找上对方时、沐青山是拒绝的。但那时楚千重不死心问了原因，结果就听见沐青山望向楚弈后说男女授受不亲。年幼的魅魔站在他们之间左右扭头，插不上话，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。但是听到原因的楚千重沉默片刻，才走过去低声和沐青山解释楚弈是男孩。
那瞬间、沐青山的眼神立即变得耐人寻味起来。而被这样的目光盯着，楚千重只得撇过去脸、他咳了一声，又说我的弟弟种族是魅魔，翅膀天生会比较无力，还请沐老师您多关照了。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宫殿，独留站在原地抬头愣神的楚弈和低着头看向他的沐青山。散着发、并非恶魔也并非人类的男性先是张口，欲言又闭上，他思索片刻后选择蹲下来，和楚弈齐平，男孩在那双金色的眼睛里看见自己。而沐青山在两个人面对面后才开始了自我介绍：你好，楚弈，我名沐青山，之后会是你的老师
楚弈那段时间过的很开心。
沐青山虽然寡言少语，表情也不丰富，但是教学却是极其耐心的。他会单臂抱住年幼的楚弈，让小孩把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，两个人在空中滑行。沐青山的速度不快，但是很稳，楚弈第一次觉得腾空也没有那么恐怖。等他再长大些，翅膀要从肩胛骨里穿破皮肉生长而出。彻夜的疼与痒折磨着年幼的孩子。即使去抓挠那块鼓起的肉瘤也没有办法止住那种感觉。太难受了，那段时间楚弈还总是发低烧，他睡不好，晚上蜷缩在床铺里低低地抽泣，他想要看见谁，想要被拥抱，想要温暖。可不知怎的，他找不到哥哥，每当楚弈想去找他都只能看见空荡荡的宫殿，和溢满鼻腔的铁锈味。曾经沐青山也不会在宫殿里过多停留，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。可在飞行时男孩抱着他脖颈低低地哀求后，男人留下来了。所以此后每夜楚弈睁开眼，都会先看见自己老师的下颚。沐青山用手笼罩住他那不好看的背部。释放法术隔绝了那些疼与痒，隔绝了那些让楚弈痛苦的根源，直到他的翅膀破开皮肉、在空气中振翅。
楚弈的翅膀小小的，飞行的先天条件不足。再怎么教他也只能腾空一小段时间，可以说的上是沐青山教的学生里天赋最差的。但连楚千重都在忧愁的时候沐青山却摇摇头，他说没关系，楚弈本是魅魔，没必要学会那么多属于恶魔的技艺。而当沐青山说出来这句话时，站在中间、楚弈第一次发现自己哥哥露出那种眼神望着对方。
像什么呢？少年想来想去，最后也只能找到个不确定的形容：像是在看个不再是沐青山，而是取代了男人的怪物。在那之后、楚弈也没有再见过沐青山了。他被楚千重送去恶魔的学校，说他应该学会去交些朋友。恶魔的学校毕业比楚弈想象中还复杂。少年在里面磋磨了很久。光是课业就把他折磨的身心俱疲。更没时间来回想起曾经教过自己的一位老师。
直到现在他们再次见面。
沐青山的翅膀消失，金色的眼睛也变成黄褐色，看起来和人类没有区别，但面容还是曾经楚弈最开始见他的模样，没有变老也没有变年轻。沐青山向楚弈简单介绍了下自己在人间的情况：这栋楼的顶层都是属于他的，不会有外人造访，所以楚弈就算没有收起翅膀和尾巴也无事。他会帮楚弈去恶魔在人间的办事处开一个户口，但是要遵守当地的法律政策。最后沐青山又补充了句：“我会把你安排作为我现在所在大学的新生，走读，不需要和舍友住。没办好之前你尽量少出门。缺什么和我说。”
楚弈没有提出任何异议，一直乖乖点头。直到最后他才突然喊：“沐老师。”